他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且还是这般亲密的样子?
萧南放下加的车窗帘子,接过秦妈妈奉上的茶汤,一边用温热的茶盏暖着双手,一边努力的想着。
不是她大惊小怪,崔德志托过继的福,被崔家赐予崔姓,但并不意味着崔家的郎君们愿意把他当自家人看待。
在崔家的主人们看来,赐姓的部曲也没有什么特殊,说到底还是崔家的奴婢,只是名头好听些罢了。
崔雅伯可是三房正儿八经的嫡出郎君,且已经通过铨选,成功加入了南衙十六卫中的左千牛卫,正式晋升官身,远比白丁的其它崔家郎君要出色得多。
相应的,崔雅伯前途有望,他的傲气也见长。
虽然表面上,崔雅伯还跟过去一样,对哪个兄弟都是和和气气的,但他的气质已经隐隐的发生了变化,尤其是跟无官无职的两三个兄弟说话的时候,已经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了。
对自家兄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部曲出身的崔德志了。
但,此刻,他们却极为随意的骑马并行,且看样子,两人并不是街头偶遇,反而像是提前约好的聚会。
当然,若单是从官场上来看,崔七郎君进了千牛卫,而崔德志又借薛礼的光进了监门卫,两人同在南衙十六卫当差,也勉强算是同事。
只不过,崔家可是士族呀,似崔雅伯这样的世家子天生就有种蔑视寒门的习惯,慢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僚,就是面对直接上司,他们也会表现得很傲气。
而萧南刚才看得很仔细,崔雅伯对崔德志很温和。那表情并不似作伪。
想不通呀,萧南轻啜了一口红枣茶,一时也想不出两人合作的可能。
牛车缓缓驶入亲仁坊的崔曲。
回到崔家,萧南先派人去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安,自己则赶回辰光院。
大半天没看到灵犀,萧南只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她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马上见到女儿。
疾步走进正房,萧南见乳母正抱着灵犀坐在铺了厚厚地衣的地板上,而崔幼伯则拿着那几个镂空银球逗着女儿玩儿。
听到女儿吚吚呀呀的叫声。萧南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去里间把礼衣换下来,又命玉兰给她卸掉金钿华钗。重新挽了个家常的坠马髻,选了支样式简单的赤金凤边钗,这才又重新回到正堂。
崔幼伯心里想着昨夜的事儿,逗孩子都心不在焉的,自然也没注意进进出出的萧南。
萧南走进来的时候。崔幼伯拿着涂了金漆的镂空球发呆,双眼定定的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思绪也不知飞到了哪里。
灵犀小童鞋呢,此刻还不会认人。
不过,她对颜色鲜亮的、活动的物体比较感兴趣。
当她面前那个一直晃动的金球停止不动后,小家伙便又被走来走去的萧南吸引住了。圆滚滚的大眼专注的跟着萧南的身影转动,最后,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后。小家伙很兴奋,举着小拳头咿咿直叫。
方氏一直背对着门口,是以并没有看到萧南。
这会儿见灵犀格外兴奋,又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有人进来了。忙回过头,见是萧南。刚要起身行礼,却被萧南摆手拦住。
“给我吧。”
萧南张开双手,笑着抱过肥嘟嘟的小闺女,看到小家伙嘟哝着小嘴不知说着什么的可爱模样,萧南爱得不行,照着女儿的苹果脸吧唧吧唧亲了两口。
别看灵犀小盆友年纪小,但却很敏感,非常清楚的感受到母亲的欢愉,她也愈加兴奋起来,呀呀直叫。
崔幼伯听到女儿的叫声,习惯性的晃动手里的圆球,却意外的看到了萧南。
“娘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竟没发现?”
“呵呵,刚回来,郎君,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萧南抱着女儿,盘腿坐在崔幼伯身边,一边轻轻拍哄着,一边柔声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昨夜一夜未眠有些困倦罢了。”
崔幼伯好像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神情很不自然,说话的时候,也似少了几分底气。
萧南心中疑惑,却没有追问,而是转移话题的把今天进宫的事儿简单讲述了一遍。
崔幼伯藏着心事,这会儿哪里听得进这些琐事?
可他又担心萧南发现他的异常,便假装伸了个懒腰,顺势躺在了地板上。
幸好辰光院重建的时候,萧南特意命人将正堂、耳房和厢房都通了地暖,别看现在外头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春,地板上更是暖烘烘的,人躺在上面,一点儿都不感到寒冷。
萧南越看崔幼伯越不对劲,好像从昨夜拜完祠堂,这家伙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偏昨夜一家子都在荣康堂中庭守夜,今儿一早萧南又赶去宫里朝贺,根本没有机会和崔幼伯详谈,自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忧心什么。
但,现在谈,貌似他也不会说。
萧南有种预感,崔幼伯在刻意隐瞒她什么。
多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萧南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先办正事儿。
其它的……她还有其它的消息渠道,即使崔幼伯不说,也有别人告诉她。
“对了,郎君,我出宫后,又回了趟公主府。”
萧南组织了下语言,先做了下铺垫。
只是,崔幼伯的精神很不在状态上,听了萧南的话,也只是随意的‘哦’了一声,接着便没了下文。
萧南气结,看着他仰躺在地上的呆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一勾,她将女儿放在了崔幼伯有些单薄的胸脯上。
崔幼伯被吓了一跳,身子僵硬的挺直着,胳膊也不敢抬。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匍匐在自己胸膛上的女儿。
小灵犀显然也有些不适应,毕竟她老爹的小身板儿消瘦了些,趴在他身上,远没有爬在地衣上舒服。
不过,小家伙倒也没有哭闹,也同崔幼伯一样,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崔幼伯。
父女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峙起来。
咕咚!
崔幼伯紧张的吞了下口水,却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女儿摔倒。
“娘、娘子。把、把——”
萧南却打断了他的话,“古籍上说,小宝宝两个月的时候。要让她多趴伏,这样可以使她长得更健康。”
崔幼伯一听是‘古籍’说的,也就住了口,继续跟女儿大眼瞪小眼。
他不敢动,小灵犀却不懂得何为‘害怕’。她盯着自家老爹看了好一会儿,差点儿把一双水润大眼睛看成斗鸡眼。终于,小丫头看累了,挥舞着小拳头,咿呀叫着、口水滴答的往前挪动。
当然,以目前的年龄来看。小灵犀自己还挪不动,只是像小肉虫子一样蹭呀蹭呀的蹭着崔幼伯的胸膛。
“娘子——”
崔幼伯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木了,偏女儿还在那儿动来动去。吓得他心跳加速,差点儿就忍不住要翻身了。
萧南见崔幼伯确实受不住了,这才善心大发把女儿重新抱起来。
崔幼伯大大松了口气。
萧南却似没看到,继续笑道:“刚说哪儿了?哦,对。我回公主府的时候,阿耶和大兄正在生气呢。”
崔幼伯这会儿不敢走神了。忙追问道:“为何?”
萧南道:“唉,还不是那些京中的纨绔不争气,整日里走马斗狗,却不知刻苦读书……国子监门荫入学的士子们去年春闱的时候,竟又不如那些举子们考得好,圣人很忧心……”
崔幼伯点头,他大兄是国子监司业,也就是国子监的二把手,以至于他对国子监的现状也很了解。
国子监是时下的中央学府,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等六学。
国子监的生源呢,则是勋贵官宦的子弟。
按照六学的受重视程度不同,具体的要求也不同。
其中,国子学要文武三品以上官的子弟才能进。
而太学、四门学要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能进。
至于书学、律学和算学的要求最低,八品以下官员子弟以及精通这类学科的庶民之子都可以进入。
另外,对于学生的年龄也有要求,六学中除律学要求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外,其它各校都要求十四岁以上、十九岁以下才能进入。
虽然要求和限制不同,但国子监的本质却是贵族子弟们入仕的敲门砖。
出身门第的特殊性,使得国子监的学生们并不似那些寒门学子刻苦。
“‘进士不由两监者,深以为耻’,阿耶说甲辰进士科开考在即,希望国子监的士子们能争气,至少给朝廷、给圣人挣个脸面。”
萧南说着,低头看女儿有些倦了,便将她横抱过来,轻轻晃着,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岳父说得极是,世家子们也该给那些寒门庶子们好好表现一番,也好让世人知道,咱们士族子弟不止出身高贵、多才多艺,就是科举也并不畏惧。”
崔幼伯被萧南说得血气上涌,右手成拳用力捶了下左手,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泄气的说道:“唉,只可惜我已逾龄。”
遗憾呀,崔幼伯虽有信心通过进士科的考试,但他老人家虚岁已经二十,超过了国子学的年龄限制。
萧南却笑道:“郎君,京城不止一个国子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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