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狂风呼啸如野兽嘶吼,恣意的肆虐在天寒地冻之间,仿若要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吹到九霄云外去。
酒肆内,火炉烧的正旺,本来略显宽敞的大厅里坐满了人,只因前洲军进城,走脚商贩都歇了买卖,闲来无事,便全都来到酒肆里喝上几杯,以好打发这闲来无事的光景。
这番,倒是,苦了酒肆里几个跑腿的伙计,额头上早已经挂满了汗珠,但还是四处送酒端菜,生怕手脚慢了点会挨来胖脸掌柜的一顿呵斥。
不知何时,酒肆门外挂着的厚厚毛毡帘子被人给掀了开,顿时,冷风如脱缰野马冲进了屋内。
刺人肌骨。
好在有些酒劲在,否则当真是要直打哆嗦,可是靠在门旁一桌的人却受不了了,只因那本是要往屋里走的人朝着身后的街上瞧了眼,就脸色大变的呆滞在了远处。
手中的毛毡帘子始终都没有放下,靠门边坐着的黑袄汉子当即不快的上前,“我说徐二鬼,你他娘的帘子不放下来是想要冻死……”
放佛是中了邪一般,话还没说完,黑袄汉子的表情也是大变了样,一双浓眉眼里尽是惊怕之色。
“快,快看,小侯爷被抓了……”
这一声低呼犹如惊雷在酒肆中席卷而过,让那些本也在笑话他变成呆木鸡的其余之人皆是变了面色。
“当啷!”
却是有人手中的酒盏跌落在地,好在脚下有着劣质的毛毡铺着,酒盏未碎,可是酒水却是洒了一地。
酒盏落地的声音让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拥挤到门口与床前,待看到大街上双手捆绑,被一根绳子拖在马后的刘希。
骑在马上的正是先前城门上的偏将,或许是看到了四周越来越多的偷窥百姓,当即与身边牵着缰绳的瘦高个亲信挥了挥手。
随即那亲兵眉开色舞的扯开了喉咙喊道,“朝廷逆犯刘希明日午时菜市口问斩!”
一句话令本就失了色的百姓脸上再度大变,更有婆娘家已经开始偷偷抹起了泪珠。
家中妇人这等模样,心中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更觉烦闷,当即是开口训斥道,“哭,哭什么哭!”
哪知平日里异常听话的婆娘却破天荒的大吼了句,“有本事,你去将小侯爷给救下来,没有小侯爷,咱两能活着么,还能有今日的不愁吃喝么!”
一番话,令男人哑口无言,甩着袖子就往外去了。
很快,各个酒楼茶肆就已聚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在家中没有个人来商量,自然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一来可以打听有关小侯爷的最新消息,二来也能知晓其他人的想法。
这个时候,阳曲城的百姓都想着救出刘希,可是事情牵扯到朝廷,他们又失了主张。
不敢贸然行事。
所以需要知晓别人的想法,毕竟群策群力,才能有最佳的方法。
阳曲城内最大的酒楼本该是喧嚣吵闹,可如今却是安静的让人只觉得呼吸都有些难受。
黑压压的一群人,竟无一人说话。
半晌,一个头戴毡帽的汉子将拳头砸在了桌子上,“绝不能让小侯爷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大伙谁都知道当年可是小侯爷击退了二十万的匈奴大军,保住了大唐的北境,而小侯爷正是因为此事和匈奴人成了死敌,又怎么会做出勾结匈奴人的事情!”
“莫须有,莫须有……”
裹着厚袄的老秀才面带苦涩的摇了摇头,略带浑浊的双眼中满是凄凉之意。
老秀才这等模样当即令围观之人心里冷了几分。
即便他们人人知晓小侯爷是清白的,但又有谁敢指出当朝天子的错,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啪!”
映着青釉蓝花的酒瓶被甩在了酒楼朱红的柱子上,摔成了几块。
随之一道魁梧的身影站了起来。
此人一身破旧的兽皮袄子,满脸的虬须,浓眉之下,炯炯有神的双眼略带鄙夷的扫视着众人。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怕什么,我张许虽然只是个打猎的,但也知道有恩必报,阳曲城地处北地,对外饱受匈奴人欺辱,对内则是受贪官污吏欺凌,若不是有小侯爷,只怕你我早已经横尸街头。如今朝廷不辨忠良,将一心为民的小侯爷处了莫须有的死罪,你们能忍得下,我张某人可是忍不下!明日法场我必以死护卫小侯爷,若是能在黄泉路上追随小侯爷左右,也是某祖上积攒下的阴德,若是有人一道前往,张某自是敬重,但若有人暗中告密,就别怪某家不客气!”
说罢,张许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扎在身旁的桌子上,继而目露凶光,狠狠地盯着四周之人。
这般凶狠的目光下,众人只觉得自己成了山上的猎物,哪里还敢有异样之举,更有胆小之人,连猎户张许的目光都不敢对视。
当即,酒楼中再度沉寂了下来,那端着一壶温酒本要上前送到食客手中的伙计被箭步追来的掌柜给扯住了胳膊。
“这都什么时候了,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么!”
掌柜的低声训斥着,那跑堂的伙计当即缩了缩脖子,端着酒便要往回走去,可却被个五大三粗脑袋滚圆的人给拿了下来。
沾满油光的手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甩给正急急忙忙上来阻拦的伙计,那人好生的灌了几口酒,稍许一个酒嗝打了出来。
“你们这群没卵的家伙,老子是个屠夫,不识几个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老子知道只有小侯爷在,咱们才能过得安居乐业。今日我们不救下小侯爷,明日朝廷再派个狗官,那还有好日子过么!”
说到这里,屠夫走上前,用硕大的拳头砸了砸猎户的胸口,“兄弟,明天的事情算我一个,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这辈子遇到小侯爷真是他娘的爽,杀匈奴,劫法场,这辈子,没白活!”
“哈哈,有理!”
猎户张许接过酒壶,大笑着灌起了酒来。
二人这等豪放模样似乎如春风吹绿野一般,让其余之人心中的小草都耐不住的长了出来。
“老子也干了,没有小侯爷将那些山匪给清剿了,我们这些走镖的哪还有饭吃!”
一身黑衣劲装的消瘦汉子取了杯盏一饮而下,似乎做下这个决定后,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很快,酒楼里众人纷纷开口要加入,或许是觉得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每个人变得满面红光。
“啪!”
跑堂的伙计将木托盘丢到一边,拔腿要往前面跑去。
掌柜的见状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掌柜的,小人也想出分力,不过掌柜的放心,等日天事情一结束,小人就收拾铺盖回老家去,绝不拖累掌柜的您。”
掌柜的一巴掌扇在了伙计的后脑勺上,“别说那些没用的,明天小心点,完事了就立马回来。”
听得这句话,小伙计立马双眼笑成了一条缝来,连连点头,“多谢掌柜,小人省得了。”
“小侯爷是要救,但我们也不可茹莽行事,虽说大家都不怕死,但是能保住性命岂不是更好?”
说话人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却让那些面红耳赤的人给听得颇为真切,当即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青色长袍人自顾自的饮酒喝着,一缕长发自耳边垂落下,在酒盏里倒影出丝丝残影。
好生儒雅的一个人。
“他是书院的齐先生。”
有人认出了说话人的身份,周边之人听得此人是书院的先生,脸上不由多了敬重之色,纷纷靠了上前,“但请先生指点。”
青袍人抬起酒壶又是满了一盏,饮完抖了抖长袖,起身将衣袍整了整,丢下一颗碎银子放在桌边。
“阳曲城内有兵,城外也有兵,乌江的那一头也有兵,这大唐到处都有兵呐!”
说罢,青袍人笑着走出了酒楼。
留下了满是不解的众人。
“这是什么意思?”
猎户和屠夫都是挠着头,要是说起比划力气,他们二人可不比别人差,但论起咬文嚼字,可是抓破脑袋也不济于是。
一名书院的学生越众上前,“我想我明白了。”
在其他人的催促下,他缓缓的开口道,“阳曲城内的兵是前洲府的兵,是围困大家的兵,而先生所言阳曲城外的兵便是指克敌之策,我阳曲城的兵卒骁勇善战大家是知晓的,而且这些兵卒中最为精锐的营旅都是跟着小侯爷出生入死过,决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侯爷丢了性命,有他们在,前洲府的兵卒全然不足畏惧。”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笑着拍了拍脑袋,“是呀,我咋就没想到这主意,要知道我家小舅子还在‘横冲旅’,找他们肯定没错!”
这番,本该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下来,每个人脸上多了喜悦之色,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就在眼前。
“那齐先生那句乌江那边也有兵是什么意思?”
猎户张许皱着眉头低声与书生喃语了一句。
沉默了许久,书生轻声开口道,“其实这才是先生话中最为关键之处,眼下刘汉大举来袭,朝廷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境,即便你我明日行事,朝廷也会无暇派兵前来,甚至小侯爷能……”
“能什么?”
“没什么……”
书生将到了嘴边的自立为王咽了下去,朝着门口方向弯身行了一礼,“齐先生早已洞察了局势,学生敬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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