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阶而上,进入到‘穹宇殿’,此刻殿中已经华灯满如星辰,光亮不亚于白昼,青铜乐钟叮咚似清泉。
显然,晚宴已经开始了。

高台上,刘斯端坐一方,两侧下首依次坐着三个皇子与平阳公主,这几人中,唯有刘汉太子刘风他还未曾瞧见过,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刘希好生的打量了一番这个素未蒙面却对自己格外关注的刘汉太子。

似乎与刘斯的威严冷酷有所不同,刘风略显圆胖的脸上堆着谦和的笑意,让人瞧不出皇家贵胄的富贵孤傲,倒是与市井中善于经营的店老板一番,给人和善可亲之感。

没有先前与小皇子刘宏的相遇,或许刘希暂且不会怀疑这和善的笑意,但既然已经知晓刘风私下对自己的态度,此刻再用这番笑意来与刘希,只会让刘希有一种笑面藏刀杀人不见血之感。

看来,这刘斯三子中,唯有这皇太子城府最深,还需提防才是。

见到刘希进殿,本已经入座的刘汉群臣皆停下正在低声笑谈的言语,齐齐的望了过来。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刘希的身上,即便是奏乐的礼师都分神丝许,一边击打青铜钟,一边偷偷的朝着刘希瞄了过去。

诸多目光中,有一道目光让刘希察觉出了带有惊疑之色。

寻着目光望去,却见是刘汉朝臣前首,一名玄黑烫金朝服之人,地位应当是刘汉的勾股之臣。

可是他为何这般瞧自己?

刘希有些想不明白,但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的令人难以捉摸。

“众爱卿,这便是唐国的使臣,兵部郎中,刘希。”

道完这句,刘斯挥了挥手,那候在一边的汤若问则忙命几个小太监添置了一张低案与跪座锦团之物。

刘希入座之后,乐舞继续,靡靡音,轻纱衣,曼柔肢,倘若是换个场合,刘希会颇为喜好眼前此景。

不过换了场合,依照他刘希的性子,怕是也不会弄这么一出来欣赏了。

一舞罢了,却是太子刘风笑着举杯道出了话来,“为了儿臣一己私事,令父皇与诸位大人颇为辛苦,今日便以这薄酒一杯来谢过父皇的恩典与诸位大人的鼎力相助。”

说罢,刘风一饮而尽,刘斯虽未出声,但是端起了杯盏在嘴边抿了一口,这番,大殿里的朝臣自是纷纷道着不敢之言,各自饮完杯中之酒。

刘希亦不好做独立鸡群之态,遂是将杯中酒给喝了去,在放下杯盏时,只觉得头顶上有到目光正盯着他看来。

似乎是有人要对他发难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刘希便听得刘浮懒散的声音传来,“父皇,儿臣听闻这唐国的使臣当初连拔三元,可谓是唐国才华俱佳的状元郎,而我大汉向来推礼尚贤,恰好彭大人的公子乃是今科的状元郎,不妨让他们各自赋诗一首,也当是大汉与唐国的以文会友,想必日后定会成为一段佳话。”

刘希抬首看着依旧在把弄玉扳指的刘浮,心里只觉得生出了一场无名火,先前城门外武斗不成,如今又换做了文斗,这刘汉的二皇子可当真是要好生刁难于他。

刘浮话音之后,刘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朝着大殿右侧望去,那里,一道瘦弱的身影站了起来,“微臣愿与唐国的状元切磋一番,还请圣主恩准。”

那人一身锦衣玉服,道完这句,便扭过头来望向了刘希,一双眼中尽是挑衅与轻视之色。

“准了,诗文之类本该无界,你二人便各自随意作诗一首吧。”

刘斯沉声道了一句,那候在一侧的汤若问则是忙命人来给刘希与那锦衣胡姓之人取来了文房四宝。

当即,‘穹宇殿’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注视在了正在笔试的二人身上。

自然,刘希明白,这些刘汉朝臣大抵都是在瞧着看他的笑话,或许只有年岁尚浅不知世事的刘宏笑意只是因为好奇,不带丝许的其他异想。

不远处,那刘汉的状元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兴奋之下,提笔疾书,而刘希依然纹丝不动的坐着,这一幕瞧在别人眼中,当即又是多了几声嗤之以鼻的不屑笑声。

很快,刘汉的状元落下了笔,扭头见刘希仍是静坐着并无举动,双眉不禁浮翘而起,脸上尽是自鸣得意之色。

“惜花无度落红泥,庸春几折薄水意。碧水东流总归西,凤凰自在百鸟朝。”

有为官者好奇的上前,口中已经将他所做的诗句给读了出来,即便是刘希不想听,但附和的人一多,自然是要入了他耳的。

听得这诗句,刘希不免暗自咂了砸嘴,果然,这所谓的赋诗以文会友的笔试是用来炫耀刘汉的手段,而这状元郎也颇为切中了刘斯所想要的效果。

唐皇当前国号便是雍熙,这首诗前两句第一个正是谐音雍熙谐音,只是倒了过来,这等用意可想而知。至于后两句,即便是痴傻之人,也能看出这话中之意。

自然,这首诗一出,引得满堂叫好,即便是一直绷着脸的刘斯,亦是不露声色的独自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在众多称赞声下,刘希笑着提起了笔,因为他知晓若是不写下点什么,这可就让刘斯得意万分。

而任何令刘斯高兴的事情,他刘希都不想见到。

刘希提笔,也自有人围了来,随着他的笔起笔落,将那宣纸上的诗句给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诵了出来。

“山外青山楼外楼,长安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西都作东陵。”

看得着前三句时,这些熟读经卷的汉朝官员虽有不服,但心里也着实赞叹了一把刘希,更加之那金钩银划的字体跃然在宣纸上,苍劲有力,似乎要破纸而出一般。

但到最后一句,这些本是下意识摇着脑袋的人皆是白了脸,无人敢念诵出来,纷纷回了座位,像是瞧到了好生恐惧的事情,要急忙忙的划开一条界线来。

“啪!”

杯盏重重的落在案头,很显然,听了汤若问尖细声音念出的刘希所作之后,刘斯脸色阴沉的吓人,一双三角眼中充满了萧杀的寒色之意。

很显然,这刘汉的君王听不得这些话,而这也正是刘希所想要的,毕竟有他刘汉的状元挑衅在前,刘斯即便是气量再小,也不会在眼下这场合来问罪于他。

如此,大殿内安静的吓人,气氛变得好生诡异。

“父皇,儿臣听闻木姐姐要来献舞,怎番还不见她出来?”

这时候,能开口的也只有平阳公主,据传刘斯对这唯一的女儿颇为疼爱,视为掌上明珠,其中,极大的成分还要属平安公主乖巧懂事分得清时局。

正是眼下她就极好的将这难堪的局势给揭了过去。

深深地望了刘希一眼,刘斯最终点了点头,那候在旁边的汤若问忙拂尘甩过,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宣玉瑶郡主进殿!”

听得这声音,刘希不禁眉头微皱,这平阳公主口中的木姑娘究竟是为何人,竟然有着郡主的封号。

要知道与刘斯同为手足的二人都已经不在世上,除了他之外,二人更无血脉存世,而这女子又是姓木,显然不为皇室之后。

可刘汉朝中重臣又有谁能有子嗣被封为郡主?

就在刘希想破头皮都不曾明白时,几名白衣秀气女子赤足抬着一只缀满云锦彩带的圆形东西走了进来。

看着四周皆是惊奇的目光,刘希明白,怕是不仅仅自己瞧不出个究竟,即便这些常观看着玉瑶郡主跳舞的刘汉朝臣也迷糊了。

看来,这玉瑶郡主可是个善于变花样的人儿。

乐声再起,那几名白衣女子率先动了起来,围绕着彩球舞姿妙曼跳动,而那彩球似乎并无半点动静,似乎只是一个摆在几名舞女之间的道具。

可这些舞女皆是围绕彩球而动,显然,那才是真正的夺人眼球之物。

“铮……”

琴弦突然低嗡鸣音,在众人惊呼中,彩球裂了开来,一名着绿衣罗纱裙恍若天仙的女子舞动出现。

看来,这就是玉瑶郡主了。

这一登场,顿时引来诸多朝臣的拍手叫好,小皇子刘宏更是兴高采烈的想要冲下台去,所幸是平阳公主将他给拉了住,否则刘宏一高兴之下极有可能将这舞蹈给搅乱了。

平心而论,眼前的舞蹈确实很惊艳,刘希从未想到能见到如此善舞的女子,整个身躯似无骨一般,虽然眼下他也能做到,但却跳不出这优雅的舞姿。

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眼下此景,怕是这刘汉之地唯一能让他赏心悦目的东西了。

乐声节奏渐起波澜,似江水缓流之后再度汹涌奔腾,听得这变化,刘希知晓眼前的舞蹈是要进入最为精彩之时,不禁放下了正端着的杯盏。

果不其然,只见几名白衣女子围着彩球各自伸出手掌,而那绿衣的玉瑶郡主则是翩然一跃而起,衣袂飘飘之下,竟是立在了手掌上再度柔美的舞动起来。

见得这一幕,整个大殿内再度传来叫好之声,即便是刘斯亦是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刘希也不禁下意识的赞叹道,“体轻能为掌上舞,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奇观。”

话音虽低,但是刘希却察觉到正在舞动的玉瑶郡主似乎瞥了他一眼,亦或许是幻觉,低笑着再度端起杯盏,刘希又是自饮自酌。

玉瑶郡主的舞蹈可算是整个筵席的亮点,随后又是观舞吃酒,因为有了先前的诗文比斗,所以也无人在刁难刘希,不过言语上的挤兑总是免不了,这些刘希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酒足饭饱,筵席散去,刘希与刘斯到了个礼便要离去,而后者则是派了个小太监领他出宫。

顺着点满宫灯的廊檐走着,小太监显然也知晓刘希的身份,所以二人一路无言,各自安静的走着。

“刘大人,请留步。”

身后,一声清脆之音传来,刘希转过身,却见先前与玉瑶郡主一起跳舞的白衣女子。

应当是玉瑶郡主的侍女。

白衣女子走上前,将手中只红色雕花的盒子递了上来,“我家郡主闻知大人才学过人,遂特命送来这文房四宝,略作薄礼,以谢过大人奔波劳累护送太子妃。”

有些意外,但刘希还是道谢将礼物给收了下来,待出了刘汉的皇城,过了重兵巡视的御街。

夜色下,小武正抱剑靠在马车前等候。

见到刘希,小武忙走了上前,问了两句后,知晓一切安然无事后,驾车载着刘希乘着月色缓缓离去。

身后的刘汉皇城,缀满明珠的殿内,刘浮随意的拿起桌上摆上的白玉马把玩了起来,很快,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二殿下,果然不出你所料,那边派人了。”

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羊脂白玉马,刘浮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兄长总是一副宅心仁厚的模样,如此,手下的人才会这样胆大乱为,以为是给主子除了心腹大患,说不定是引来祸事,这事情,谁说得清呢?”

“二殿下,那此事应该……”

耸了耸肩,刘浮很是令人玩味的道,“此事孤可不曾知晓,或许明日整个长安城就传开了太子爷杀了李唐使臣,会不会有点意思?”

“二殿下放心,此事,必定是太子做的,而且不仅是长安城,就连那嘉陵城都会很快知晓。”

那前来报信人亦是露出个笑脸来,只是这笑脸带着扭曲的狰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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