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一只飞鸟掠空而过,在蔚然如洗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飞影。
将那随着飞鸟消失而瞧不见踪影的目光收了回来,靠在廊檐的小武又是看了眼那关着的木门,他已经记不清这一天自己朝着那扇被风雨洗刷的朱色已褪半掩的木门看了多少次,甚至都发现了先前未曾瞧出的裂缝以及木门下角几棵钻出头来有着极其顽强生命力野草。
自然,木门那里仍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之前几番令小武将心提起的脚步声也不过是走街串巷的货郎。
也不知玉生何时能回来。
心里再度暗道一声,小武转首看了眼身旁不远处坐在藤椅上绣花的田薰儿,日头已经过了大半晌,可是那绢布上的鸳鸯依旧是一只孤影穷孑。
显然,知晓刘希要回来,天薰儿的心思早已经不在绣花上了,一双玲珑小巧的耳朵早已经高高竖起,生怕错过了那朝思暮想的归来脚步之声。
天薰儿的心思小武怎能看不出来,刘希回来可是他们日夜所求之事,这番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能落下来了。
那借酒消愁的今朝也该能重新振作了吧。
正在小武暗自想着之时,院中独自玩弄着泥人的小灵儿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连那最为喜欢的小泥人都扔在了一旁,整个人飞跃而起,脚踝间铃铛叮铃铃作响,身上那套天薰儿为她精心缝制的粉色叠边裙衣随风飘动,似一只大彩蝶跃过院墙,惊得那些蜂蝶纷纷飞天而起。
见得这一幕小武精神猛地的一震,身旁的天薰儿也将手中正在绣着的绢布丢进脚边竹篮,流转翻转的双目紧紧盯着那扇木门。
“吱呀!”
半合的木门被推了开,两道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了期待已久的目光中,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田薰儿不禁双目泛红,娇弱的身躯亦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终于一声低呼之下,风一样的朝着刚踏进小院的刘希扑了过去。
或许是突然间看到了与刘希一道而来的马绣,田薰儿恍然才回过神了,眉眼间浮现出丝许的羞涩,在离刘希几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停下了身形。
可就在田薰儿停下脚步时,一只手臂却将她给胳膊抓住,田薰儿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刘希被拥入了怀中。
“哈哈,玉生倒是颇为心急啊!”
一旁马绣摇开乾坤扇大笑着朝到小武身旁,这句话打趣的话令田薰儿如玉凝脂的脸颊顿时如同摸了胭脂红粉,美目含春几欲是滴出了水来,偷偷瞄了眼刘希,发现他正望向自己,田薰儿更加娇羞了,只得将头埋的更深。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刘希则是因田薰儿这模样心神免不了多了几分荡漾,幽香扑鼻之间,更有手中可触碰的犹如温润暖玉的娇躯,当下在田薰儿乌黑的长发间嗅过并轻声喃语,“等事情忙完了,还是早些将亲事给办了才是……”
此言一出,田薰儿又是羞涩不已,看得刘希越发如痴如醉,可二人这搂抱也引来了不满之意,那进院后被刘希放在地上的小灵儿伸出白嘟嘟的小手拉着刘希的衣角,似乎正为受了冷落而满眼的委屈之色。
大笑了几声,刘希欲腾出手将小灵儿也拥入怀里,田薰儿却是捂着脸跑开了去,丢下马绣与小武相视一笑。
重逢相聚之后,田薰儿很是迅速的将之前备好的食材给做出了几道佳肴,只是她的脸颊一直挂着抹褪不去的红晕,即便是她很熟悉的小武与马绣都颇为害羞的不敢瞧上一眼。
饭菜吃完之后,自然是要说起兰瑾公主出嫁一事,刘希将他所想再度道了出来,田薰儿安静的坐那那边,低着头,似乎只要刘希所说她都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与赞同。
小武则是皱眉砸嘴道,“玉生,目前来看,确实只能如你所说,可若是刘汉朝廷出人意料的人接受了兰瑾公主死去一事,尸首不给运出汉朝,而是由他们埋葬,这该怎么办?”
闻言,刘希沉默思索了起来,小武所说倒不是不无可能,刘汉所为就是要插手李唐国事。唐皇年事已高,万一突然西去,而李泽年幼,到那时刘斯便有了口舌名正言顺的干涉李唐朝事,这可比挥师而来攻克一个个城池容易的多。
如此看来,即便是李梦筱诈死,身为枭雄的刘斯也有可能不会退去这门亲事。
剑眉斜蹙成了一团,刘希手指在身旁桌案上敲着,整个屋子变得颇为安静,唯有他这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回响。
良久,刘希唯有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等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此行究竟有多凶险,眼下你我都无法预料。”
听得刘希这句话,小武与马绣皆是沉默不语,事情也确实如此,很多时候,时局并非是一人之力可以掌控。
不过好在刘希回来了,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有了主心骨。
这样,很好。
小武心中所想,其他之人自是不曾知晓。
刘希出狱之后,既无朝事打扰,也没有唐皇的召见,所以深居简出,几欲不曾踏出小院一步,闲来无事便是看书写字,与马绣等人下下棋,并逗弄着小灵儿,总算是在几遭艰辛后偷得些许难得浮生,把玩一阵闲散光阴。
终于,一个月后,太阳逐渐变得毒辣起来,即便是蜂蝶也时常偷懒躲在绿叶之中时,宫中的旨意传进了这深巷小院。
宣旨之人,刘希也识得,正是将他从狱中引出的小太监海大富,看来此人是张立士心腹,刘希自然是笑脸好言相待,寒暄许久,那海大富猛地一拍脑袋,将所行正事给记了起来,颇是认真的宣读了唐皇旨意。
海大富的话音落下,刘希也明白了出发的时辰,两日后的辰时,玄武门外由他护送兰瑾公主离京。
领了旨,留着海大富吃了杯茶,最后刘希又是塞了他一笔银两,看着后者欢天喜地的离了去,刘希亦是忍不住的苦笑起来。
有时候,将小鬼给收买好了,或许会有超乎想象的益处。
既然知晓何时出发,剩下的时日便是收拾行囊,好在刘希几人都没有带多少衣物,倒也容易整理。
两日的时间不过飞鸟掠过枝头,眨眼睛就过了去,离辰时尚早,小院外早就有礼部的人前来相接。
穿戴好许久都未穿过的五品浅绯朝服,刘希登上礼部的马车,暂且与马绣等了分道而行,待到城外在做汇合。
天色还未大亮,可是嘉陵城的街道已经汇集了众多百姓,正如这两日在满城发酵的凄楚一般,所有人面上都是挂着哀伤之声。
李梦筱出嫁刘汉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百姓将初闻后的愤慨不平转为了无可奈何的悲恸。
玄武门外,兵甲满长街,百官顺次而立,礼部之人则是躬身候命,场景瞧在眼中,极为静谧肃穆。
下了马车的刘希很是知趣的立在了队伍的最后端,五品的官衔,在这些人眼中,可谓是位卑言低,倒不如安静的躲在一侧,免得招来非议。
可今日之事,刘希早已经立在风尖浪口,又岂能轻易的逃脱了去,很快站在百官之首的宰相杜征都朝着刘希走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刘希忙迎了上去,弯身行礼,“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此时此景,杜征等人亦不会再说什么,无非是几句感慨之后,嘱咐刘希得好生确保兰瑾公主的周全。
闻言,刘希怎能不敢连连答应,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厚重的城门缓缓的打了开,继而见一辆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驾车之人竟然是唐皇李善,马车的身后是一群甲胄泛着冷光的‘飞甲’,以及面色憔悴的李风歌兄妹。
唐皇驾车出现,毋庸置疑这马车中坐着是即将离京的兰瑾公主李梦筱了,早就候着的礼部尚书荀洪忙带人迎了上前,照着祖宗律制按部就班的将礼仪给执行了起来。
一番折腾,繁冗的仪式才得以告终,唐皇将刘希招到了跟前,与数月之前一般,他的面色依旧是疲惫不堪,身形也多了几份佝偻,似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将他那曾经挑起整个大唐江山的脊梁给压弯了。
“刘希,你答应朕的事情,你可必须得做道……”
不知为何,刘希竟是觉得这声音多了几份哽咽,抬头望过去,那一直位居大唐最高位男人的眼中,隐约可以见到一丝晶莹。
心中有些惊愕,也有些五味陈杂,刘希回首瞧了眼马车,恰好看到了挑起车帘的兰瑾公主李梦筱。
凤袍金冠下,那画着胭脂水粉极为惊艳的脸上挂着凄楚与忧伤,鸦黑的睫羽不断的眨动着,似乎正在努力将要断了线的泪珠给憋回去。
回过头,深叹了口气,刘希唯有将那许下的承诺再度道了出来,“微臣当不负圣上所托。”
不多时,礼部尚书荀洪上前躬身道,“圣上,吉时已到!”
闻言,唐皇颇为不忍的闭上双目,最终摆了摆手,那身旁的张立士则几步走到礼台前,高声尖叫,“时辰已到,恭送兰瑾公主起驾!”
此言一出,鼓瑟齐奏,百官齐齐弯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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