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农民、母亲是农民,爷爷是农民、nǎinǎi是农民,外公外婆也是农民。至于更高辈分的祖先们是不是农民,我不得而知。
不过,以我的估计,十有仈jiǔ也是农民。
农民这个身份,让人最容易联想到的词汇往往是:勤劳、朴实、团结友好之类。其实,并不是每个农民都是勤劳朴实而又团结友好,从小居住在农村里面的我对这一点颇有体会。
事实上,农民由于收入单薄,所以往往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论不休,而且有的农民之间,往往因为一点点小事能闹得几十年甚至老死不相往来,有的仇恨还从上一代延续至下一代,然后再延续至下下一代乃至形成世仇。
幸好,我的亲人中,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算不上大度,但也绝算不上小心眼。不过他们却吃够了那些小人的苦头。
一切的缘由,还要从我爷爷曾经的搬家说起。
在农村,搬家是一件大事,尤其是从一个生产队搬到另一个生产队,这其中,牵涉到土地的分配问题。
在农村,一个生产队的土地基本上是固定的,因此,每个人的土地平均量完全根据生产队人口的数量而定。而那时候,土地几乎是农户全部的经济来源。凭空搬进一户人家,会让整个生产队每个人的土地都要减少几分,经济来源也随之减少,换了谁都不高兴。所以,我爷爷因为搬家,一家人没少受人白眼。
到了父亲和我这一代,情况有所好转,但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因为我们一家是外来户这一概念已经完全深入到了左邻右舍的观念当中。而整个生产队,除了我们一家人,其他人都是一个姓氏,相互之间沾亲带故,我们一家人完全被处在了被冷落的边缘,始终都无法融入到团队当中去。最后,我的父亲实在忍受不了周围异样的眼神,终于在我六岁时候下定决心——再次搬家。
这一次,我的父亲吸取了爷爷搬家的教训,搬到了一个土地宽裕,不会因此而引起“土著居民”仇视的地方——大平村!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家。
大平村,从如此大众化的名字上就能看出,这注定不会是一个如何出众的地方。事实上,这里就是一个山窝子,典型的山多路少,树多人少,上下邻居分布相当分散,往往左邻右舍之间相隔数百乃至上千米,中间还有山坡树木相隔,相互之间谁也看不见谁家,站在大门口,前后都是山。
人员分散导致的结果就是冷清,还有渗人!没错,就是渗人。
因为农村不流行火葬,有人去世了,都用棺材收敛,入土为安,而且各家人有各家人的土地,亲人去世当然要埋入自家的土地范围,而不像城市里,集中生活,集中埋葬。
于是,山窝子里到处都是坟包包,见得多了,夜晚睡觉时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那感觉,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坟堆,而自己则好像睡在坟墓中间似的,令人局促不安。
其次是,农村里面的老一辈们,茶余饭后总喜欢说一些神神怪怪的事情,有的故事传的有鼻子有眼,引人入胜,吓死人不偿命。听得多,便想得多,于是,我的胆量也相应的变得越来越小。
而且,情况还有些出人意料的变化,我竟然开始出现“幻觉”,经常模模糊糊地看到、听到或者感觉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方说,有一天傍晚,我明明看到有几个人从我家门前的路上走过,还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可是,当我问我父母的时候,他们都说没看见。我不信,明明就有嘛!难道是父母跟我开玩笑?但是当父母笑着问我,那些人长什么样子的时候,我惊奇的发现,我根本没有看清他们的穿着打扮、面目长相,也没有听清他们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如果说,当时天sè暗淡,我看不清从家门前走过的那些人的身形相貌,这还说得过去,但是相隔十几米却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可就奇怪了。况且在我的印象中,他们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小。
诸如此类的事情,我遇到了很多,弄得我常常心神不宁。
正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尽管这里山清水秀,尽管这里土地宽裕,尽管这里民风淳朴,尽管这里的乡亲火热心肠,我依旧不喜欢这里。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神经质,自闭。周围的小孩也都因此而讨厌我、远离我。
唯有一个叫“馨儿”女孩是个例外。
馨儿的原名叫什么,我现在都不清楚,只知道她是龚伯的小女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姓龚,至于是叫龚什么馨;还是龚馨什么;还是直接叫龚馨,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大家就叫她馨儿。
馨儿大我两个月,她是天生的大胆,而且火热心肠。也只有她那样的xìng子,才受得了我这样的问题少年。
记得有一天傍晚,几个小孩在草坪上踢毽子,我一个人独自坐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他们嬉笑玩乐。我很想加入他们,却又怕受到他们的奚落。
其实,刚来山窝子的那会儿,伙伴们还是蛮亲近我的,和他们也玩得开心。但因为我的“神经质”,伙伴们才对我敬而远之。
就像这次一样,我正坐在那里看他们踢毽子,突然便指着一块大石板惊叫起来:“你是谁?”
这一声惊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其实,我指的并不是石头,而是坐在石头上的人。那个穿着绿衣裳,留着长发,静坐在那里,低着头做思考状的老人。
我之所以惊叫,是因为前一刻他还不在那里,下一刻就突然冒了出来。我知道自己又碰到了莫名奇妙的事,害怕得瑟瑟发抖。
大伙先是条件发shè般向我指着的方向看去,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看向我。
“人!”我哆哆嗦嗦地指着石板,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倒退。
“哪有人?”馨儿剥开人群,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
这还是馨儿第一次和我面对面交流。倒不是因为我没注意到她,馨儿很可爱,或许称之美丽更合适一些。她有着小麦sè的肌肤,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活力的jīng神气。她就像是山窝里的凤凰鸟,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我很早就注意到她,但是她的身旁不缺乏跟随者,而我在她面前,总有点自行惭愧,所以和她少有交际。
“真的有人!”我指着石板方向:“是个长发老头,穿着花绿长袍,红底鞋,耸拉着脑袋……”
绿长袍?红底鞋?那不是寿衣吗?
“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大伙虽然看不到“老人”,但被我“煞有其事”地描述吓得够呛,有几个胆小的更是吓得浑身哆嗦不已,差点没尿裤子。
“李……李仕武,你又在发什么神经?”一向自诩胆大的大壮,一边哆嗦着,一边呵斥我。
“他是心存不善,故意吓人!这家伙,典型的过冬萝卜,坏焉!”大壮的弟弟小壮,也在一旁帮腔。
“没错,没错!这个外乡佬,就喜欢吓人!有一次,他硬指着我背后说有个老太婆正在冲我笑,吓得我大病三天,我再也不敢和他玩了。”
“这算什么,上一次他说我家里有吊死鬼呢,吓得我几个星期都不敢睡觉,如今睡觉还不敢关灯!”
一时间,群雄激愤,对我指责纷纷!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打坏蛋!”大伙一拥而上,将我推翻在地,拔起枯枝茅草,往我身上掷来。
幸好小孩子还知道轻重,没有扔石块,再加上力气小,我没有受伤,但也免不了弄个灰头土面。
委屈的泪水,在我眼眶中打转。我并没有说谎,也没有存心吓人啊!我确实看到了那些东西,我实话实说,为什么没人相信我?带着泥土的茅草打在脸上,虽然不痛,却深深地伤了我的心。
“都给我住手!”这时,馨儿张开双臂挡在我的面前,喝住众人。“你们干什么?既然李仕武搬到了咱们龚家组,以后自然就是咱们龚家组的人,你们怎么还口口声声称呼他为外乡人?”
她往中间一站,茅草攻击自然就停了下来,我坐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竟然有种伟岸的感觉。
“邻里乡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之间应该多多包容才对。哪有你们这样,动不动就拳脚相向,有没有一点教养?”
众人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壮抢白道:“他故意吓人!”
“故意吓人?如果不是你们自己胆小,他能吓着你?况且,你看他的样子像是故意吓人吗?如果他不是真的看到了某些东西,能描述的那么仔细,那么详尽?有本事你试试看!”
鬼故事之所以吓人,那是因为描述者通过引人入胜的语言,在听众的脑海里形成一幅幅吓人的影像。而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这一点,大家一看便知。所以,如果不是我真的看到了,我根本不可能仔细的描述那些东西。
大伙似乎认可了这点,却反而变得不安宁起来。如果我不是说谎,那岂不是……
他们有意无意地远离石板。
“我爷爷曾经说,心灵纯净的小孩子,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说明李仕武心灵纯洁。而你们,一个个胆小如鼠,却把责任推到李仕武身上,算什么男子汉?”
所有人都惭愧地低下头去,几个小姑娘虽然不稀罕什么“男子汉”的名头,也同样的露出羞愧之情。因为,心灵纯净的小孩子能见鬼魂这件事,他们都听大人说过。
馨儿蹲到我面前,帮我抹去头上的草屑,嗔道:“你啊!看到了就看到了呗,又何必大惊小怪!人怕鬼,鬼还怕人呢!你越是胆小,他越是吓你。你看,我长这么大,哪个小鬼敢来吓我。”
她站起身来,捡起一根树枝,施施然走到青石板前,“你说那人就坐在这石板上,对吧?”说完,她对着石板上的空气一顿猛戳。在我惊讶的眼神中,她手里的树枝在老人的身体里毫无阻碍的来回搅动,老人依旧不动如钟,低头凝思。
“看到了吧!什么神神鬼鬼,根本不必怕它。咱过咱的阳历月,它过它的yīn历年,两不相干!正所谓眼不见为净,眼见了,也当做没看见。啥事也没有!”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她潇洒的将枝条一丢,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走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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